舞踏手Tomas:陳蕾演唱會跟舞踏一樣勇敢面對死亡

女身徐徐從地底升到地表,周圍的野草點著了火,火舌吞吐不知是要噬咬還是保護她。外面橫行一群妖魔,高處的樹幹佇位另一群鬼怪,先是靜止,後來一個接一個蠕動,指手劃腳,像在詛咒女子:「快啲去死,見到你都唔開胃。」

似曾相識嗎?上個禮拜的陳蕾演唱會《念》,就有類似的畫面。唱〈以正義之名〉時,就有一位女舞手升到台面,被假火圍住,被人假借「正義」之名犧牲。這些自以為站在道德高地的人,也就是〈旁觀有罪〉企在高台指責的人,甚至〈妖治時代〉匍匐世間的一班妖怪。

為演唱會編舞的以太舞踏劇場創辦人謝嘉豪(Tomas)認為,《念》「向死而生」的主題,不但勇敢大膽,而且跟萌芽於戰後日本的舞踏確實有相通之處:清空成見,潛入深淵在黑陰之中掙扎出生之光芒。雖然很難說這次演唱會能否改變娛樂圈的商業生態,但他觀察,陳蕾紅得不是偶然,年輕一代追求的「明星」與「娛樂」不再是虛假的偶像,而是真誠的形象。

▍   舞踏出現在演唱會是個突破

陳蕾本身不打算邀請舞者同台演出,其實是三場門票賣得理想,有資金開多場,監製才萌生聘請舞者的念頭。Tomas說,他們沒有共同朋友,監製只是機緣巧合看到他上次演出的相,不知看中了舞踏的哪個面向,「唔知點樣friend搭friend咁揾到我」。

Tomas坦言,當初也猶豫應否接下這樁生意,因為紅館舞台很大,演唱會的運作很商業,接到邀請時已是年廿九,離演出只有約一個月,不太夠時間找拍檔、排練。但「聽到陳蕾個名其實有啲心動」,因為他不太聽廣東歌,但也是在偶然的機緣下「意外地發現陳蕾」,欣賞她獨特的風格、歌詞。他又想實驗一下,如果將自己慣用的藝術語言,放在另一個進路入面可以變成怎樣,所以才應承監製。

始終加入舞踏是加場才做的決定,整個演出的創作概念、曲目編排與流程都基本上已經落實,Tomas也是在演出前一晚才收到流程,基本上只能顧及舞踏的部分,很難與其他工作伙伴討論如何配合對方。「上到台先發現成件事係點,明白佢地睇中舞踏啲咩。」Tomas編舞時放棄了不少舞踏的微細關節,他並不期望觀眾睇完就想深入認識舞踏,即使只是舞踏的形象曝了光,試過在演唱會舞台現身,他覺得已是不簡單。

不過,做完表演他又發現,監製不只看中舞踏的姿勢與動作,也看中了某些舞踏的主題甚至精神,例如面對死亡才能生活,念念提醒自己「人身難得」,才能把握時間當下就去修行。而陳蕾開場時,本身打算帶把槍作勢自殺,但因為紅館不批准,不知道怎樣代替,Tomas就給出建議,讓陳蕾作勢刎頸,於是他們的創作意念之間還是有關聯,不是完全割裂。

▍   劇場著重整體,演唱會著重分工

舞手不知如何跟其他伙伴合作,不完全是因為遲加入,也跟演唱會的製作方式有關。Tomas指出,演唱會規模龐大,環節太多、分工仔細、時間緊逼,完全可以只專注手頭上那部分,不理會別人。但劇場不同,不論你的角色是導演、燈光、服裝、演員,每個人都要洞悉全局,不論是排練還是演出,每次都要高度集中,團隊的整體感比較濃烈。

可是,陳蕾的《念》不像一般的演唱會,她有自己的一套藝術進路,由開場到差不多結尾,陳蕾都只是演出,沒有跟觀眾互動,直至最後才解說創作意念。於是兩小時沒有太多起哄,觀眾都靜下來專注聽陳蕾的歌,以及歌聲背後她想向觀眾說的話。

既有概念也有敍事,這種接近「音樂劇場」的進路,能否改變娛樂圈演唱會的商業生態?Tomas不敢說,甚至覺得陳蕾及她的團隊「無咁大野心想改變啲咩」,但她們卻用行動去做一些很少人做過的事,例如開場「殺死自己」、邀請舞踏手做dancers。

▍   仿真社會的一代,正在尋找真誠的聲音

雖然難說今次演唱會在娛樂圈的意義,但Tomas觀察,年輕一代追求的「明星」與「娛樂」,明顯不再是上一代「有星味」的那些人物,而是「同你同我一樣打吓機,講嘢傻傻地」的「素人」。他舉例說,舞手進場前,陳蕾在IG回覆他們說「多謝你地,可惜唔係好多機會同你地相處,希望你地享受場show,完咗可以傾吓偈~」雖然不確定IG是否陳蕾本人使用,但不論如何,「覆IG」這類「平民動作」,就是吸引年輕人的地方。

Tomas認為,自從網絡無處不在,智能手機資訊泛濫,我們就進入了「仿真社會」(hyperreal society,按:中文為編者譯出)。本來罕見的意外、戰爭、災難,如今大量暴露在螢幕上,似乎近在眼前,其實遠在他鄉。同一件事,從哪個鏡頭角度拍攝,如何剪輯,都呈現一種不同的「真實」,令「現實」與「複製」的界線極難劃定,於是一切只是「仿真」,再沒有「真實」可言。

然而,正因如此,按唱片公司安排裝出明星樣、唱著盛載別人情感的歌,這些「造星」模式不再有效。現在的唱片公司通常調轉,盡量配合藝人的性格設計形象,只有如此觀眾才會更容易受落。所以Tomas不覺得陳蕾受歡迎是偶然的事,她的努力自然重要,但努力廣受年輕一代欣賞,卻是有社會原因在背後:不太在意「真實」(truth)的新一代,卻在尋找真誠(authentic)的聲音。陳蕾自己作歌自己唱,演唱會又表現得「我跟你沒兩樣」,「我能活出真誠的個性,你也可以」,她受歡迎也是理所當然。

雖然「真實」仍然重要,真誠的信仰(authentic faith)要求真實的思考,但Tomas指出,對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,比較容易明白「真實」有多重要,但對無神論朋友而言,追求「真誠」已是很難得。

文:JC

圖1及圖2右上的相片,是Peter @peterlammmmm所攝。

圖2左上的相片,則是以太舞踏劇場 @theatre.aether所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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