錦田建醮十年一度 藝術家村民鄧國騫:香港巨變但儀式未變
十年一度的錦田太平清醮,用竹棚架起祭壇。過去兩天,吉慶圍、水頭村、水尾村、永隆圍、英龍圍等鄧氏村落,村民抬著舞龍、舞獅隊伍「行鄉」,鑼鼓共鳴之間,造訪各村的廟宇祠堂,又與社區中心的老人家打招呼。巡遊之後已經入黑,村民回到醮棚,在門口附近食盤菜。
在永隆圍長大的藝術家鄧國騫(阿騫),負責收集村民的舊相,在醮棚內的醮廠展出。每條村都有自己的醮廠,就像年宵攤檔,而除了舊相,阿騫也拍攝了村內幾幅牌匾,都與功名有關,例如科舉的「進士」、「經魁」,以及武舉的「武魁」等。
「十年,無一年咁密,但比起五年,review自己嘅意味更重,雖然無刻意咁諗。」阿騫說,香港這些年間改變很大,但打醮的形式依舊,令他思考怎樣在分崩離析的時代,凝聚社區。
▍ 共同營造儀式圖騰的集體經驗
這幾年香港失去很多,阿騫覺得大家「survival感覺好強」,好像為了生存,已經無時間處理所有其他的事。「好多事都無關痛癢,咩都無所謂」,這份虛無狀態讓他重新檢視打醮傳統。
阿騫指出,香港人對「物」的感情不深,如果是深愛的人用過,那還可以勾起重量,但對別人來說,就沒有意義。公屋的遊樂場,還能持留一代孩子的身體情感記憶,但商場就很難,除非添加了靈異故事,例如温莎大廈的狐妖傳說,才能打開共同話題。
阿騫說,現代人投放了最多感情的「物」是手機,「唔見電話大過天」。或許每人都有自己的儀式感,例如到咖啡館享受個人時間,卻沒有共同營造儀式圖騰的集體經驗。
錦田建醮牽涉許多物理操作,例如搭棚、行鄉,都與環境有關。請來醮場的神主位、祭幽魂的衣紙,村民都不敢妄動,這些物事,連同棚架建築,都盛載了巨大的精神能量。阿騫認為這些物件都是理解世界的線索,容許後人解讀與自己時代的關係。
▍ 蘊釀時機的做事方式
從前的阿騫,頗抗拒傳統的繁文縟節,但近年開始覺得如果沒有形式,世界會變得靜默,失去聲音、顏色、形狀,而報紙的消失,便是其中一種失去的「雜音」。
建醮儀式當中,有阿騫認為的基礎做事方式,例如舞龍、舞獅之間會挨擦,去到村口、廟堂會叩拜,經過社區中心又跟老人家打招呼,是連結社區網絡的方式。行鄉去到永隆圍,更有茶樓端出糕點宴請眾人。他指,現代人叫外賣都用手機落單,跳過了人類相處的溝通基礎。即使是藝術圈子,除了展覽見個面,平日卻很少傾偈,沒有「傾無聊嘢」的時間,就沒有蘊釀事情自然生長的空間,最多只是好多分裂的想法,砌成一個項目,卻沒有後續。
阿騫的祖屋,近年開放成藝術空間,讓朋友來聚腳、分享。他說,人與人的關係,是自己以前創作一直忽略的板塊,所以希望這裡可以「唔好計算咁多」,讓能量、經驗累積。最近他已經很少主持活動,交由朋友主導,例如分享湯水、去印尼村落工作的經驗等,「係好事」。
▍ 香港無乜公共空間,可以讓事情發生
建醮耗上大量人力、物力,但阿騫說,村民都樂在其中。他形容,節慶時人們變得好客,即使是平時不喜歡的人,都忽然覺得無所謂。就連馬路,也變成「行鄉」隊伍的路徑,阿騫指出,紅燈過馬路是叛逆的行為,但維持規則的警察竟然在場保持這份叛逆,「你記得呢度係馬路,但大家有共識一齊做嗰件事」,剎那間彷彿有魔法,懸置了規範。「大士王(祭幽)仲誇張,成班男人夜晚喺條街跑,其實都幾瘋狂」。
但節慶連繫社區的功能,如何歸回日常?阿騫指,香港「公共空間」的概念薄弱,廣場不多,何況現在多幾個人,已經可能被指集結,於是大家就轉到虛擬空間「集結」,但阿騫認為網上沒有見面的温度,即使是討論,也容易陷於意識形態辯論,甚至攻擊,而不是生活的對話。
阿騫指,社會關係、身份歸屬,本來由傳統維繫,現在卻被電話代替,「電話就係身分證」。如是,怎樣尋找灰色地帶,在空罅製造公共空間,阿騫稱「就要大家搜尋」。
文:Jon
後記:訪問後,阿騫邀請記者到醮棚食素盤菜。席上好些阿騫的親友稱讚他所搜羅的舊照片,紛紛講起哪張相有自己。我正憂慮自己「外人」的身分不適合同枱食飯時,一位姨姨跟我說,「唔好客氣,一家人嚟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