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merald Sheep:日本廣島原爆八十周年:上帝不在勝利者身旁
不知不覺,今年(2025年)8月6日,是廣島上空「小男孩」原子彈原爆的八十周年。正當我在廣島品嚐油拌麵時,窗外一列列遊行隊伍經過。雖然語言不通,我無法確切了解他們的主張,但從旗幟上「《日本國憲法》第九條」的字樣推斷,他們試圖藉著這段原爆歷史,表達某些訴求。《日本國憲法》第九條,是日本在二戰後所立憲法中最具特色的一條,也被視為「和平憲法」的核心。它深刻地影響了日本戰後的價值觀。對我而言,這條款的意義可以簡要歸納為:放棄戰爭、經濟優先、國防依賴他國,以及軍隊地位的模糊化。
因為一場小雨,氣溫比預想中稍低,前往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的路程也因此輕鬆了些。進館後又淡淡然覺得,在人為的戰爭災害面前,酷熱根本微不足道。這裡所指的,並非特定國家帶來的災難,而是戰爭本身所引發的浩劫。
館內的陳設,一如預期地直接。敘事的主軸圍繞著核爆帶來的創傷、久久無法平復的情緒,以及廣島如何浴火重生。作為世界上唯二遭受過核武攻擊的地方,這裡的內容多少帶有一種受害者的口吻與視角,這樣的氛圍和敘事方式,使我感到格外難受。
▍原子彈是終結戰爭的必需手段?
正如我們的教科書一直以來所教導的:日本作為二戰的侵略者,發動了殘酷的戰爭,為鄰近國家帶來了無法估量的苦難。基於「行動必有後果」的原則,原子彈的投擲,本可以被理解為終結這場由日本發起的戰爭所必需的手段。但奇怪的是,參觀過程中,我不斷反思:原子彈的投放,這些無差別的死傷,是否真有其必要性?順帶一提,將原子彈投在廣島並非隨機決定,而是經過美國一個專門委員會基於一系列冷酷的戰略、軍事和科學考量後作出的選擇。
與此同時,展覽中每一個與悼念相關的主題,通通都令我有一種被操弄的感覺,因為無論其初衷多麼真誠地希望悼念亡者、呼籲和平,客觀上,它都強化了日本作為「戰爭受害者」的身份。展覽完了,目睹那麼多文獻後,我對於原子彈的投放究竟代表著什麼,我的內心始終無法給出一個真實而確切的答案,所以難受得連晚飯都快吃不下。當時我甚至開始思索,每一口呼吸的空氣中,究竟含有多少鈾元素;甚至會想,如果吞下幾片碘片,會否多一分安全感。
▍試圖住信仰找出口
大概性格使然,我試圖往信仰開去,找個出口,找個方式說服自己。
但我知道有一件事我無法接受,就是在戰爭的殘酷現實中,白白等待上帝的介入。你可以說我小信,但我真的無法去想像在那個歷史時刻,一個簡單的信仰原則能成為行動的準則,我無法輕言一句「因為我們信基督,所以不應該投下原子彈」,去尊重不同的生命。我不是說不應該這樣做,我只是有如自首一般去表達我做不到。
我做不到。因為一個更冷酷、更令人不安的念頭浮現腦海:如果沒有原子彈,歷史的結局,以及歷史的「敘事」,或許會更糟。歷史文獻揭示了那個取代原子彈的方案:「沒落行動」(Operation Downfall),那是一場全面登陸日本本土的作戰。一場血腥慘烈的本土保衛戰,將強化以「為保衛家園而戰」的悲壯史詩,從而更徹底地模糊、甚至洗白日本當初為何要發動侵略的「加害者」身份。原子彈以其絕對的、不容置辯的毀滅性力量,反而像一個殘酷的圖釘,將日本的侵略歷史與戰敗結局牢牢釘死在歷史的座標上,使其再無辯駁的餘地。
▍上帝不是高高在上地旁觀
在那個冷酷的歷史邏輯之外,我唯一能做的,是選擇我的信仰站位。例如我相信在原爆的那一刻,上帝不在任何一位「勝利者」身邊,上帝就在廣島的廢墟中,與那些被瞬間汽化的人、被燒傷而痛苦呻吟的人、因輻射而緩慢死去的人一同受苦,上帝不是高高在上地旁觀,而是進入到人類最深的痛苦、絕望和被遺棄感之中。
而有時我會比較慶幸自己沒有答案,因為沒有答案神才可以掌權,因為我無能為力乃至於我可以在無能為力這一個點上,與當時廣島的受難者走在同一條線上,至少,「上帝啊,你所應許的新天新地在哪裡?為何世界還是如此充滿暴力與不公?」這種質問,始終可以被看待成尋找盼望的燃料。
然後,我便走了去夾公仔了。
圖:RHCL
(小標題為編者所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