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建邦：不赦之罪，與死蔭幽谷的惡

《不赦之罪》（Valley of the Shadow of Death）的中文與英文片名，反映兩種不同的意義。《不赦之罪》讓觀眾聚焦於片中強姦犯阿樂的不可饒恕之罪，帶出寬恕與不赦的矛盾；選擇以此為中文片名，相信是編劇想以典型的罪與罰之宗教命題吸引觀眾，同時為觀眾勾勒片中的敘事主線。英文片名Valley of the Shadow of Death取材自詩篇廿三4的片語，一般被翻譯為「死蔭的幽谷」，則明顯與中文片名意思有別，重點不再在於罪與寬恕的關係，而是指向死亡陰霾下的處境。不赦之罪與死蔭幽谷到底有何關係？真正無法赦免的罪是甚麼？

阿樂的罪行與梁牧師的寬恕之難，表面上是片中的主敘事，亦是中文片名「不赦之罪」所突顯的主題──罪人與寬恕者的二元張力關係。但假若以「死蔭幽谷」的角度理解，電影明顯不只想將角色簡化為二元對立，而是更深入描繪他們的複雜心境，包括阿樂被欺凌與報復的歷程、梁牧師寬恕的義務與情感遏抑的矛盾。死蔭幽谷將生命的實存呈現，二人表面的對立其實處於生命更大的幽谷中，即是罪的實存結構讓人成為罪人與被罪者，陷入環環相扣的敵對關係。

赦免與否可能不是真正的命題，讓人無法赦免的罪惡幽谷才是片中揭露的生存之難，亦是世界的現實。片中的角色活在各自的幽谷中，又相互影響，晴晴最終成為死亡陰霾下的受害者，將阿樂及梁牧師與師母扯入更痛苦的幽谷中，一個被遏抑在日常、卻比死更難受的生存幽谷。片中不同場景的空鏡、置身光與暗下的角色，都訴說出幽谷中的現實與無可奈何，哪怕神聖與世俗，我們都無法逃離死蔭幽谷的實在。

不赦之罪並非阿樂的罪行，真正不赦的罪是死蔭幽谷中的惡，是潛藏於我們生活中不可見的惡。電影中呈現的不赦之罪並非阿樂肉眼可見的罪行，而是縈繞在梁牧師生命中不可見的惡，以致對他自身與家人帶來的影響。電影對梁牧師的牧職生命並沒太多著墨，但從他反對晴晴墮胎的決絕，以及與太太的疏離，不難令人猜想是因著他的身份及事奉而衍生的結果。

梁牧師的身影可能亦是一些教牧的寫照，而真正的不赦之罪，正是這種讓教牧身陷死蔭幽谷中的罪惡，是被遏抑在牧師袍下隱而未見、卻無法擺脫的枷鎖，最終吞噬教牧的生命與身邊的關係。這種不赦之罪的紐帶遠超個別的道德行為，是教牧身份、教會傳統、個人生命素質等交織而成的幽谷，亦是每個教牧在事奉路上必須面對的挑戰。梁牧師一家的悲劇呈現出罪的不可赦免，正是隱藏在罪背後深邃的惡意，是人無法寬恕，而只能覺察，並將之暴露在日光之下，以轉化幽谷中的死蔭。

不赦之罪由阿樂與梁牧師的矛盾，指向生命中更深層的死蔭幽谷。慶幸電影的結局並非以大團圓的復和作結，而是以二人重遇的沉默，訴說從死蔭幽谷中走出來的真我，面對重建關係的失語。或許電影呈現的實存，讓我們更真實地思索詩篇廿三篇到底是浪漫的應許，還是在苦痛中艱難的安慰。